知问原创 | 如何进行专利布局——从一件专利无效案谈起

引言形无定形是为常形，

法无定法是为常法；

专利布局亦无一贯解法，

视各要素在格局中权重择机而用。

三流的企业卖劳力，二流的企业卖产品，一流的企业卖技术。我国改革开放四十余年，大多数企业从最初卖劳力的阶段，快速发展到了当今以技术求生存的时代。知识产权是技术的护身符，没有知识产权的技术，即为他人作嫁衣裳。

专利布局（Patent Portfolio Planning），是指企业综合产业、市场和法律等因素，对专利进行有机结合，涵盖了企业利害相关的时间、地域、技术和产品等维度，构建严密高效的专利保护网，最终形成对企业有利格局的专利组合。更简单来说，专利布局是一个具有目的性的专利组合过程。其中，专利组合形态包括技术标的组合、空间组合、时间组合、申请模式组合与不同技术领域组合。在形成该专利组合的过程中，需要考虑各种因素，既包括区域甚至国际市场环境、产业发展格局等等宏观层面，也包括企业预投入资金规模，技术布局边界，申请主体分布，申请时间及地域，专利类型配置等因素，以及核心技术点公开尺度，特定技术点布局方案选择，总体或某一研发方向技术点布局数量、关系，及快速迭代产品/技术、市场需求不定产品/技术配合优先权和/或分案布局等等具体因素。总之，应以企业发展战略实际需要为主线，配置各要素在专利布局中的权重。 

案情简介

一件名为“整体式合页活动坝”的实用新型专利（以下称“目标专利”），其权利要求主要内容如下：

1. 一种整体式合页活动坝，设置在河道中，其特征在于，所述整体式合页活动坝包括至少一合页活动坝单元，所述至少一合页活动坝单元并排设置；每个合页活动坝单元包括基础连接板6、底部支座5、合页坝面板1、底轴4及传动装置，所述基础连接板6设置在河道坝基中，所述底部支座5设置在所述基础连接板6上并与之相连，所述合页坝面板1与所述底轴4刚性连接，所述底轴4通过铰链轴套9与所述底部支座5及所述基础连接板6固定连接，所述合页坝面板1与所述基础连接板6之间设置所述传动装置，通过所述传动装置带动所述合页坝面板1举升或倒伏，其中，所述合页坝面板1的底部设有底部止水，所述合页坝面板的两个侧部设有两个侧部止水。

2. 根据权利要求 1 所述的整体式合页活动坝，其特征在于，所述传动装置为液压缸式连杆，包括液压缸3、伸缩杆11、两个肋板2及转动轴10，所述液压缸3设置在所述基础连接板6上，所述伸缩杆一端置入所述液压缸，所述伸缩杆另一端连接在所述转动轴上，所述转动轴安装在所述两个肋板之间，所述两个肋板分别固定在所述合页坝面板上。

……

图1 目标专利结构侧视图

该目标专利经历了三轮无效宣告请求审查，才最终被宣告因缺乏创造性而全部无效。

第一轮无效申请引用的证据为：

附件1：一种门叶式液压闸门实用新型专利。该技术方案的坝体4上设置有若干个可使坝体相互封闭的门叶式液压闸门，在坝体4下游一侧设置有基座体5，所述基座体用钢筋混凝土浇灌后与坝体形成一体，在基座体上采用地脚螺丝固定设置有两个间隔设置的转动支座3。

图2 附件1专利结构示意图

附件2：一种翻板式活动坝结构实用新型专利，其翻板闸门的底铰11固定在底槛12上，在翻板闸门的上游通过设在左右两端的垂直于闸门面板的三角形支臂4与安装在闸墩上的双缸液压启闭机13相连接。

图3 附件2专利结构示意图

附件3：一种水下卧倒门水闸实用新型专利，其包括底板100，每扇闸门300的底部通过两个底铰310与底板100连接，使闸门300能以底铰310为圆心旋转，闸门300的两侧通过闸门液压油缸320与闸墩400连接，闸门300依靠闸门液压油缸320作为启闭机构。

图4 附件3专利结构示意图

在第一轮无效宣告请求中，请求人以附件1作为最接近的现有技术，认为目标专利权利要求1相对于附件1的区别在于：目标专利设置了基础连接板6，基础连接板6设置在河道坝基中，所述底部支座5设置在所述基础连接板6上并与之相连，所述底轴通过铰链轴套与所述底部支座及所述基础连接板固定连接，所述合页坝面板与所述基础连接板之间设置液压缸式连杆，液压缸式连杆的液压缸3设置在所述基础连接板6上，以及液压缸式连杆的伸缩杆另一端的固定方式

附件2、3披露了上述区别特征，即：

（1）附件2的底板3相当于权利要求1中的基础连接板，将附件2中的底板3加到附件1的基座体5与坝体之间，能够起到将基座体与底板更好固定的效果。

（2）附件3中的底板100相当于权利要求1中的基础连接板，将附件3中的底板100加到附件1的基座体5与坝体之间即可，能够起到将基座体与底板更好固定的效果。

针对第一轮的无效申请，专利局维持了该专利全部有效。决定依据的主要理由在于：目标专利权利要求1相对于附件1实际解决的技术问题是形成位于河道坝基之上的整体式合页活动坝，结构简单，组装方便，对坝基的沉降适应能力强，中间无需闸墩，克服坝闸对坝基沉降敏感，易导致底轴漏水的缺点，而并非仅仅是附件2、3中起到将基座体与底板更好固定的效果。本领域技术人员在面对附件1、2与1、3的时候，没有动机在附件1的坝体之上再设置一层与其功能相同的坝体基础形成基座体5与坝体4之间设置底板3/100的结构。

在第二轮无效宣告请求中，请求人又主要引入了附件4，主张其中的基部框架108即相当于目标专利中的“基础连接板”，如下图所示：

图5 附件4专利结构示意图

针对第二轮的无效宣告请求，专利局再次维持了该专利全部有效。合议组认为：除了二者的技术领域和用途不同，使得对各自的受力要求、结构要求不同以外，本专利权利要求1的基础连接板是设置于大坝基础上的，合页活动坝的坝面板、传动装置（液压缸）都通过基础连接板连接在坝基上以形成整体式合页活动坝，具有结构简单、组装方便、对坝基的沉降适应能力强、中间无需闸墩的技术效果，克服坝闸对坝基沉降敏感，易导致底轴漏水的缺点。而附件4中的基部框架108属于水闸的一部分，该水闸设置在停车场、购物中心、家用民宅这一类的应用场所中，并不是设置在河道中，也没有本专利的整体式合页坝所需要的克服对坝基沉降敏感的要求等。

在找到关键性证据之后，附图标记10所引示的板件相当于被无效专利中的基础连接板6。该目标专利第三次被提起无效宣告请求，终被全部无效。

图6 一种整体式合页活动坝被宣告无效所用证据其一附图

案件评析

总结来看，目标专利承载合页坝面板1的底部支座5和液压缸3通过一整块基础连接板6进行整体固定在坝基中，提高了合页坝面板1对坝基的沉降适应能力，克服坝闸对坝基沉降敏感，易导致底轴漏水的技术问题，从而获得实质性特点和进步，支撑起了权利要求1和2相对于附件1-4的创造性，其中，附件4虽然与目标专利结构更为相似，但由于技术思路有本质不同，技术效果差别明显，仍然不能成功说服合议组。专利局再次基于涉案专利具有克服对坝基沉降敏感的进步效果维持了权利有效性。

由本案可见，技术效果对专利新创性的影响至关重要。创造性并非仅体现在于技术方案的复杂程度上，还在于技术方案构建的难易程度上，这种构建的难易程度与技术方案的复杂度无关，而需要以技术效果来获得支持。在进行新技术方案的专利布局时，尤其应该重视技术效果，以技术问题和技术效果为核心，延拓寻找尽可能全面的技术方案，从而对核心技术思路进行周全地、切中要害的专利保护。

在本案中，这种实质性特点和进步是通过与附件1 - 4进行对比确定的，现有技术的公开程度直接确定了目标专利的技术贡献点，这些技术贡献点是专利布局的核心。首先，本案目标专利在申请时，甚至无效答辩的时候，可能都没有能够精准把控该特定的贡献性技术特征，而是简单地合并了权利要求2，从前两轮无效审查结果来看，这是没有太大必要的；其次，无效请求人显然认识到了该贡献性技术特征，但是并没有准确分析该区别技术特征对应的技术问题和技术效果，没有找到真正能够体现区别技术特征的现有技术证据。

因此，一项专利技术微观布局首先应当围绕技术效果遍历组织技术方案。进一步思考，对于同一个技术方案具有多重技术效果时，也同样应当进行反向技术效果的遍历式布局。遍历所得技术效果当然不能用纯功能性语言设定权利要求，此时可将技术效果具象化为一组代表对应技术效果的特定技术特征，然后以此为布局点反向包络核心技术方案。技术效果与技术方案的相互反推可以持续多级，从而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扩展布局边界。例如戴森针对一种风扇组件技术方案的布局。戴森公司分别采用包括公开号CN101825104B、CN101825106B和CN101858355B等专利在内的组合对该风扇组件进行了布局。该布局的出发点在于同一个技术方案产生的若干不同层次的技术效果，以产生相应技术效果的特定技术特征为依据，分别布局周边专利。姚冠扬律师对该案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分析，详见《专利微观布局策略与案例分析》[1]。 

专利布局总体思路

除了上述针对特定技术特征的微观布局，我们以往更多谈到的是宏观布局，甚至介观布局。专利布局犹如将帅布兵，既有的各种因素仿若战情，选择对应的策略是战略战术，因势利导是关键，应一局一策。

资金技术实力一般的初创型企业，专利技术薄弱，布局能力有限，贸然上马产业导航、全面检索分析显然不现实，进行大规模海内外专利布局也缺乏实力，且并非完全必要，这种不对位的服务需求易占用较多企业正常经营所急需的资金和精力，甚至拖垮企业。不妨选择以具体技术特征为核心的微布局。

具有融资能力的科创型企业，专利技术较强，具有较强的资金保障，宜尽快按照战略规划进行较为全面的技术分析导航，以明确核心竞争力，并选择合适的布局方案保障、强化核心竞争力。

对于大型成熟企业，市场渠道更为成熟，资金更为稳定，宜进行有节奏的对内、对外专利布局。对内，针对核心技术研发，应按部门或分公司进行专项技术的专利布局；对外，可基于产业导航、技术导航发现潜在竞争对手或合作伙伴，通过专利狙击等形式进行防御，迫使其合作或放弃，达成利己的商业目的。

在工作流程上，应遵循以下步骤：①调查研究（专利检索分析导航），②战略定位（分析本企业内生技术、资金状况），③策略制定（选择匹配的布局策略），④连贯执行（恰当的执行是最终目的）。

由于不同领域具体情况不同，以上举例并非当然适用于所有类型企业，仍需实事求是，一局一策。

1. 宏观层面，以战略战术目的为导向，选择布局方式

战略战术目的的正确选择应基于较为完整的专利分析导航，同时综合考虑企业宏观层面的影响因素，比如本企业发展阶段直接限制了布局能力，使得本企业仅能进行特定技术特征（组）的检索分析，然后选择类型化通用布局策略。

瑞典查尔默斯工业大学技术管理与经济系（Department of Technology Management andEconomics Chalmers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的Ove Granstrand 教授于1999年出版的《知识产权的经济学与管理：走向知识资本主义》（《The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ofIntellectual Property：Towards Intellectual Capitalism》）[2]中提出了六种基于专利的通用布局策略，分别是①临时阻止（ad hoc blocking）（少数专利的非组织性保护），②战略专利搜索（strategic patent searching）（具有强大阻止能力的关键专利），③遮蔽/泛滥（blanketing/flooding）（如基因组学等领域，为研发过程的每个主要和次要专利申请专利），④围栏（fencing）（一系列相关的专利阻碍了特定的研发方向），⑤包围（surrounding）（通常用于保护战略专利并在战略专利期满后继续掌握领域并将其合并为专利网络），⑥组合（combination）（以各种结构和方式形成如网络的组合式专利布局）。

上述理念舶来我国以后，经历了简化或丰富发展，其中一版被简化为五种布局策略[3]：

①路障式布局

②城墙式布局

③地毯式布局

④围栏式布局

⑤糖衣式布局

另有一版甚至增加形成十种布局策略[4]：①狙击者策略，②阻塞策略，③霰弹枪策略，④地毯式策略，⑤破坏者策略，⑥包围策略，⑦稻草人策略，⑧隔离策略，⑨“设计自由”策略，⑩声东击西策略。

类似的版本不一而足，策略解释在现有文章中亦有介绍，此不赘述。以上所发展出的不同策略大同小异，均为企业提供了丰富的策略选择。但纷繁的分类版本侧重于形象比喻，不同策略之间差异越来越小，甚至有些策略本质并无差异，可能由于缺少对策略本身特点总结归纳，令听者眼花缭乱，不能简明扼要找到对应解决方案。

本文作者认为，以上版本主要策略可以简单概括为核心技术布局、周边技术布局，及迷惑性技术布局。

①核心技术，并非由发明人确定，而是由经过检索分析之后非显而易见的客观性技术确定。核心技术指的是整个产业链中的核心技术，既包括本企业的技术，也包括竞争对手的技术，下同。

②周边技术，参照核心技术而定。从上下游角度讲，包括原材料或原始技术获得过程中用到的产品或方法，及下游应用场景中的产品或方法；从横向分析，包括配合核心技术使用的产品或方法。

③迷惑性技术，类似前文所述“稻草人策略”或“声东击西策略”。迷惑性技术可以按照核心技术+周边技术的方案进行周密布局，以使“空城计”更逼真。

以上三种布局策略推进次序按照以下影响因素关系图参考设定：

图7 企业布局能力与布局专利类型关系图

对大多数企业而言，核心专利的数量在企业初创阶段占比较高，在发展中后期阶段，核心专利的数量往往难以匹配企业规模，所以后期周边专利及迷惑性专利在总体布局比重越来越高。企业通过布局大量周边专利阻断、防御竞争对手；通过布局大量迷惑性专利避免竞争对手通过专利分析导航对本企业进行反狙击。另外，随着数据分析愈加普及、愈加智能化，类似遮蔽/泛滥（blanketing/flooding）式布局策略在绝大多数领域显得更加缺乏商业性价比。

2. 微观层面，以技术问题和技术效果为导向，布局特定技术特征

宏观规划照应了战略层面的需求，微观规划是为了更恰当地将布局方案落地。从实际需求来讲，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5]，2019 年末，共有 36.4 万户中小企业；占全部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户数的97.8%。其中，小型企业 32.1 万户，占中小企业户数的 88.2%。在以小型企业为主导的国民经济结构中，绝大多数企业难以进行较为全面的专利规划布局，因此，降低宏观层面规划要求，转而着重进行微观层面的布局更为实际。

结合开篇案例，微观层面的布局要围绕特定技术特征，从多角度构建立体防护网。

在确定某核心技术方案之后，需要首先考虑该技术方案是否属于关键技术，即是否能够成战略专利搜索（strategic patent searching）中具有强大阻止能力的关键专利。在分析中，要依据技术效果、发明目的为导向，反向考虑有哪些可实现的技术方案，如果该技术方案具有替代方案，则该技术并非关键技术，需要将反向推导得出的替代方案纳入布局范围。上述分析方法也被称为替代布局法[6]。对于关键技术的把握要深入到技术特征层次，有价值的技术特征应作为单独的核心技术进行布局。技术特征，为具有一定功能，能够运用自然规律，达到一定技术效果的最小技术单元。技术手段通常采用技术特征表达。集合所有关键技术之后，分解出有贡献性的特定技术特征，也同样采用以技术问题和技术效果为导向的方法寻找替代技术特征，从而更加全面客观地把握核心技术方案、特定技术特征的范围，为微布局提供基础。特定技术特征也需要进行检索分析确定，通过对比判断是否具有客观上的非显而易见性。对于实用新型专利，技术的创造性不要求非显而易见性，不赘述。

 结语

概括而言，专利布局是基于分析找准企业定位，包括技术定位和研发投入定位，根据发展需求选择不同的布局策略，包括核心技术布局，周边技术布局，甚至迷惑性技术布局。具体而言，专利布局要基于检索分析找出核心技术，结合产业特点选择核心技术的专利布局扩展边界，及周边技术和迷惑性技术的布局比重。在进行具体布局时，以技术问题和技术效果为中心，挖掘多样性技术方案，并以技术方案为中心，沿多角度的技术效果梳理多样性的特定技术特征，如此反复延拓，组织出更加全面的专利组合包络体。

参考文献

[1] 姚冠扬.专利微观布局策略与案例分析[R/OL].柳沈律师事务所，(2020-12-09)[2021-05-26].http://www.liu-shen.com/Content-3024.html.

[2] OveGranstrand. The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towards intellectual capitalism[M]. UK/Northampton：Edward Elgar Publishing，Inc. 1999：P. 218 - 222.

[3] 中细软.企业五大专利布局策略，你知道几个？[EB/OL](2021-02-16)[2021-05-26].https：//www.sohu.com/a/450966176_120044144.

[4] 鄂标网知识产权.企业专利布局的十大策略，你知道多少呢？[EB/OL](2018-09-20)[2021-05-26].https://www.sohu.com/a/254934361_100238796?spm=smpc.author.fd-d.28.16195837139248GWMsv5.

[5] 工信部中小企业局. 2019年中国中小工业企业经济运行报告[R/OL]http://lwzb.stats.gov.cn/pub/lwzb/gzdt/202005/W020200603379890884764.pdf.[6] 杨斌.专利布局设计方法浅析[C]// 2014年中华全国专利代理人协会年会第五届知识产权论坛.